close

 

主任:

 

    在與同事們討論和再三思量之後,我決定再次提出擔任導師的意願申請。當個陪伴孩子成長的老師一直是我的夢想,是我認定的志業,也因為這個信念,託孩子的福,我才得以在苦難中仍有盼望繼續活了下來。

 

自從身體開始不自主運動,頭部脹痛得厲害,這兩個多月以來,我想了很多事:我不想人生徒留遺憾,也更加確認成為人師是我內心的鼓聲,想對學生發揮更多的影響力,看到孩子們活潑又快樂的成長和言行態度上有正向的轉變,會讓我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樂和滿足。而當科任老師與孩子相處的時間有限,我沒有機會創造出我心中的美好作品,完成我熱情的想望。

 

我清楚當導師要擔當的責任與自己需冒的風險和將可能面臨到的質疑、壓力、甚至中傷,也知道您是出於好意,體恤我身體狀況不好所以在安排職務時總將我放在較沒有壓力的位置,也明瞭您對我是否能負荷得了導師的重任存有疑問。

 

主任,我必須坦白的跟您報告:疾病和我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因為身體的障礙、腦部的缺陷,這麼多年以來,身體舒泰清明的時刻彌足珍貴,因為頭部脹痛、胸悶、心悸、喉痛、疲累、全身無力、飲食和睡眠障礙、覺得抑鬱,這些身體不適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我仍如常人般過生活、安守本分、盡我該盡的職責,並沒有因為身體不舒服就對學生失去耐性、不和善以待,或是因故遲到早退不按照程序請假讓學生權益受損。而且和小孩子相處,會讓我覺得快樂、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因為喜歡孩子的緣故,當我踏進教室看見孩子可愛的模樣、純真的笑容時,我會精神為之一振;上起課來當我眼中只看得見他們時,我常因此得以暫時忘卻身體的不適。

 

我想您如果接受我在病痛中仍可以照常工作,您可能也會對我如何面對我們學校家長給予的龐大壓力存有質疑。報告主任,這一年我在圖書室與志工媽媽們相處學到了兩件事:第一,『任事者必遭批評』。每個人的意見和認知都不同,也帶著不同的動機來到圖書室,同一件事的處置,有人深感認同覺得很好,也有人諸多議論;第二,『一樣米養百樣人』。有熱心和善的家長,也有魯莽無禮,容易將他人的行為曲解並以言語羞辱他人,隨意批評四處散播大嚼舌根的人。

 

我原本很在乎別人的看法,總希望能使眾人滿意、皆大歡喜。但這一年來與家長接觸的經驗和這次生病時有幾天我幾乎失去了言語和行動能力的恐怖體驗,加深了我的體悟:「要使每個人都滿意,這是不可能的。我想為自己而活,我想做自己,我不願再符合別人的期待、過度在意別人的眼光。」

 

做事若不是為了別人的讚賞,我何必在意別人如何說我,我只要努力專心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所以,只要無求又能忍辱,我就能去做我想做的事了。而報告主任,我的人生一直在讓我接受忍辱的訓練,再難聽的話都曾有人當眾罵過我。

 

剛畢業分發到人生地不熟的新竹市,帶一年級導師,身體狀況不好,因為從實習晚期至那時,我已經找不到原因地好幾個月睡不著也吃不下。我只在新竹待了一個月,開學兩個禮拜後,我自己覺得身體無法勝任工作,就請媽媽帶我回家了。回家養病的一年中,我幾乎不是一動都不動的躺在黑暗中,就是宛然變成另一個人的狀態。爸媽急得白了頭,到處求神問卜、帶我就醫。只要有人說哪裡的醫生不錯,再遠的地方他們都帶我去,希望我好起來。民間信仰說是中邪,醫生們有人說是憂鬱症,有人說是精神分裂,而我完全在狀況外,就這樣白白過了一年。

 

沒犯錯誤因生病請了長假,等我拿到康復證明申請回校時,那位校長卻利用我涉世未深、年少無知和我們家對他的信任(在家休養其間,校長遠從新竹來到彰化探望我兩次,爸媽和我覺得深受校長照顧很是感念),以關心的口吻勸我自動離職再重新參加教甄,欺騙我說若是學校將我的病例往上通報會留有紀錄,就沒有任何一個學校會任用我,我就一輩子不能教書。所以我簽了離職同意書,在距離考試不久的時間下準備教師甄試。但參加的考試全都失利,我後來得知沒擔任教職必須賠國家公費,因為不甘心沒犯錯誤卻要失去最喜歡的教職還要賠四、五十萬,加上我眼見教甄的競爭何等激烈,靠重新考上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請教師會幫忙,讓學校召開教評會討論我的去留問題,長達三小時的會議,最後我得以返校。主任,以上那些過去我想您是知道的,但當時會議的過程,以前我不願想起,也絕少對人提及,現在我覺得是該說的時候了。

 

我剛分發到新竹沒多久,開學後兩個禮拜就請假回家了,所以跟學校同事沒交情也幾乎都不認識。校長主導整個會議,從頭到尾他竭盡所能的羞辱我,當眾說我是神經病、瘋婆子、說我會做出多恐怖的事。我很喜歡小孩,一直以當個好老師為目標,認真努力學習著;實習時,老師說我有教學的天分;最後也以不錯的成績公費分發新竹市。但這一切,卻因為大腦的缺陷,醫師判定是精神疾病而讓一個對我完全都不瞭解的人肆意的攻擊我、誣衊我,隨意抹煞我過去的努力、差點毀掉我的人生。從小大到我最討厭被冤枉,受不實的指控會讓我惱怒異常。我什麼錯誤都沒犯卻受盡屈辱,在新竹那時的我還年輕不成熟,尚且會為了我熱愛的工作忍受那些惡質的抨擊,在覺得委屈不平、傷心難過落淚的情形下面對教評委員的提問、沈住氣回答陳述,最終返校任教;我想在那之後經歷了更多不如意和誤解的我,忍辱功夫應該比當時精進多了才是。

 

 

我清楚校長和您給過我一次機會,您們讓我接任組長工作,認為若我表現穩當再讓我轉任導師,可是我失敗了,那一年裡生病的時候居多,給您添了麻煩而且自己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主任,有一點您們可能不太清楚:校長和您認為在您和同事們的關照下擔任行政職比當級任直接面對家長的壓力來得小得多,所以藉組長的工作來觀察我的抗壓性,覺得我若是能勝任才足以挑戰導師的職務;但對我來說,站在眾人(尤其是老師面前,但不包括親近熟識的人和小孩)面前說話所承受的心理壓力甚於其他任何事情,而不巧訓育的職務剛好是要站在人前說話的工作。為何害怕在眾人面前說話,這一切和我的成長經驗有關。請容我說明:

 

就讀國小時,我既是學校朝會司儀、演講選手,也被選進合唱、田徑、躲避球、扯鈴等各團隊,代表學校對外參加比賽,常被邀請去校長室喝綠豆湯。小學時的我活潑又大方,但進國中後一切起了很大的變化。國中導師帶了我們班三年,她對我們動輒辱罵責打、冷嘲熱諷,只要不合她的意,被拉耳朵甩巴掌是常有的事。敏感膽怯的我,無法接受從雲端到地獄這麼劇烈的變化,我自信心全失,開始視上學為畏途。國中時發生的事,在我心裡留下很大的陰影,從那之後,我只要看見老師就會覺得害怕,就算是個性和藹的老師我也不敢親近,喜歡提問的我變得再也不敢舉手發問。因此,站在全校老師面前開口對我的壓力實在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接訓育前我就清楚訓育的工作要站在人前,為了能有當導師的機會,我願意接下對自己的挑戰,雖然那年過得很痛苦也失敗了,但與處室同事的互動中,我得到很寶貴的經驗,改變了我原先對一些事物偏執的看法,所以現在想來我並不後悔。

 

主任,您或許會問:「連在同事面前你都開不了口了,要如何與家長應對?」

家長在乎他的孩子,我也在乎我的學生,縱使教育理念不同,我也會盡力讓家長感受到我的誠意。只要是為了孩子好,我會努力面對家長的。任教以來我只當過一年的級任(三年級),缺乏實際的帶班經驗,教學能力有許多的不足還需要被磨練是事實,所以帶班之後會面對家長的質疑批評也是正常的,但我相信只要我概括承受所有對我的不利言論,持續努力付出、對孩子真心相待,負面的聲浪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越來越小。

 

主任也可能還會問我:「你的身體會不自主運動,抖動搖晃個不停,這種情況下你怎麼做老師?」

身體不由自主運動的這兩個多月以來,除了幾乎不能言語和行動的那幾天我請假之外,其他時間我還是如往常一樣到學校做我該做的事,而且沒有學生發覺我的異狀,孩子只是認為我腳受傷了所以走路的姿勢怪怪的。我發現當我在放鬆休息、靜靜站立或靜靜坐著還有緊張時,晃動顫抖的症狀會比較明顯,但一旦我全神貫注、忘我的面對孩子時,狀況會好得多。我也可以用力抑制身體不自主的運動,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只是這樣很耗力氣而且壓抑不動再放鬆之後會動得更劇烈。雖然是比以前辛苦了點,但只要我還可以走路跟講話,我什麼都可以做。因為世界上有人過得比我更艱辛,人家都能表現的那麼優異,我想我應該向他學習才是。

 

全美最佳教師布萊德.科恩,他是罹患神經性疾病的妥瑞人。有妥瑞症的柯恩老師雖然會不由自主的搖頭晃腦、狗吠鬼叫,但他仍舊奮戰不懈、永不放棄,他的優秀表現當選全美的最佳教師。而我的障礙和他比起來算要好得多,最起碼我不會狗吠鬼叫;更何況我的志願沒有科恩這麼大,我只想平平凡凡當個陪孩子成長的老師就好。

 

國中痛苦的歷程,讓求學時期的我常想:「難道這樣眼中只有分數、不把人當人看的人也能稱為老師嗎?如果有一天我當老師,我會盡力讓我的學生喜歡上課,讓他們在愛、尊重與關懷的環境下快樂學習。」主任,這就是我選擇當老師的初衷,一路走來並沒有改變。我渴求一個讓夢想成真的舞台,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引用您送給畢業生祝福的一句話祝福彼此:

 

「最艱鉅的險灘,激起最美麗的浪花。勇敢逐夢~」

 

                               慢慢敬上  2011/6/24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慢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