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為人師夢〉:
校長:
有個聲音長久以來在我心底不斷浮現:想回到級任,對孩子奉獻更多的心力並追求更多的進步。但受囿於過去不好的經驗與對健康的考量,我內心掙扎於是否追求成長或繼續向現實妥協。很希望聽聽您寶貴的意見,因為拙於言詞,怕表達不清楚,加上原委的內容有點長,所以寫成文字。不好意思要麻煩您花點時間看完。
從畢業至今,因為生病的關係,兩度差點失去我最喜歡的教職。一次是剛畢業分發到新竹市,帶一年級導師,身體狀況不好,因為從實習晚期至那時,我已經找不到原因地好幾個月睡不著也吃不下。我只在新竹待了一個月,開學兩個禮拜後,我自己覺得身體無法勝任工作,就請媽媽帶我回家了。回家養病的一年中,我幾乎不是一動都不動的躺在黑暗中,就是宛然變成另一個人的狀態。爸媽急得白了頭,到處求神問卜、帶我就醫。只要有人說哪裡的醫生不錯,再遠的地方他們都帶我去,希望我好起來。民間信仰說是中邪,醫生們有人說是憂鬱症,有人說是精神分裂,而我完全在狀況外,就這樣白白過了一年。
等我清醒過來,拿到康復證明,跟學校校長表達我要回校的意願。那位校長看我年紀小不懂事,跟我說我有精神疾病,最好自己簽自願離職書然後重新去考教師甄試,否則他們這裡有病例紀錄,一旦上網公告,到哪裡都沒有人敢任用我,我就一輩子不能教書。一方面害怕失去資格,不能再擔任最喜歡的教職;另一方面,我也擔心因為這不名譽的病症,會讓我重返學校時要面對同事或家長的側目。於是在距離教師甄試不遠的時間,我簽下離職書,參加教師甄試。
但天不從人願,參加的考試全都失利。後來得知,我沒有從事教職必須賠國家公費四、五十萬,這讓我心裡很不平衡。因為當初會選擇師院就是因為有公費,可以減輕家裡負擔。因為去參加考試,我眼見教師甄試的競爭是何等的激烈,我想如果我重新開始準備,靠唸書再考上的機會微乎其微。我真的覺得很不甘心,我的老師說我有教學天分,我也一直以當一個好老師為志願很認真地在學習,享受跟孩子相處的點滴,而且幸運地以不錯的成績畢業,即使生病了也沒犯下錯誤並按照正常程序請假,沒想到老天爺竟然開我玩笑,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我不想失去這個讓我感到熱情而且覺得最適合我的工作。因為不願向命運妥協,所以請教師會幫忙,讓我獲得讓學校重新召開教評會的機會,長達三小時的會議,我鼓起勇氣去面對,最後得以返校。
重返學校後擔任三年級導師,安然地過了一年。之後幸運地互調成功回到家鄉,來到我們學校。但好運並未接連來到。在新竹的期末確定互調成功之後,或許是捨不得離開那些小朋友而情緒波盪或是純粹是身體的緣故,我的心情跟身體開始亢奮,但因為生活跟工作上還是處理得來,所以我並沒有察覺到異狀。
等到七月五日要到學校報到時,我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主動跟人事王主任要求不報到。完成手續後,參加朋友們幫我慶生的餐會,結果朋友們看我過於亢奮察覺不對勁,私底下聯絡我家人,然後把我騙到醫院。
因為被家人跟好友認為有病,而自己覺得正常卻被送到醫院,就在醫院情緒失控大發雷霆,因此被強制就醫,在醫院住了一個月。躁鬱症就如梅毒一樣,因為症狀跟很多疾病類似,所以常被誤判。但這次躁期的出現,醫生判斷我罹患躁鬱症,並說明那是一種基因疾病,一輩子會跟著我,我要永遠服藥、避免所有壓力來源。
出院以後,我硬著頭皮回到學校面對難堪的局面,要求返校,得到的卻是羞辱和連連的硬釘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轉身要求回新竹,但新竹的校長也以我已互調成功為理由,不讓我回去。新竹和前任校長視我為問題教師,拒絕讓我回校。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不斷地在兩地的教育局和學校往返,但因為校方的堅持,形成了僵局。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卻又病發住進了醫院。
當我再次出院時,媽媽告訴我學校已經同意讓我回去,要我不用擔心,好好養病。即使新的學期開始了,人事王主任也要我安心在家多休息一陣子,等精氣神都養足再回學校。於是開學後一個月,我回到學校,回到原來的生活中。能重新拾回人生,我想這一切都要歸功上天,還要感謝許多關心我的人 — 無論相識與否,在背後默默為我付出。
接下來的日子,您大概也清楚。這兩、三年來,在辦公室裡受到大家諸多照顧的我,過得平順安穩。
敘述那些過去的事並不是要博取您的同情,而是我必須先說明之前的經驗,好讓您能更了解我的狀況,幫助我釐清現在的困擾。
來到學校快三年了,校方考量我的身體狀況,安排我任教自然。第一年剛開始還有點手忙腳亂,但因為有熱心又照顧後進的前輩指點,我慢慢熟悉環境和科任教學,第二年就上得順手了。到現在,已能從容應付教學,而且在和學生融洽的互動中得到樂趣。有人說:「一個人只花自身95%的能力,遊刃有餘地處理生活中面對的狀況,是處於一種幸福的狀態。」我現在正享受這樣的幸福,以及處在被溫暖的同事、可愛的學生所包圍的幸運當中。
但或許人相當程度都是矛盾的,很難處在一個心裡永遠平衡的天平,不會永常滿足於自身的現狀。當心裡浮現超越突破的念頭時,便開始為自己召來不幸。
曾經,為了能給學生更多,我用盡積蓄、一個人隻身到台北實習;公費分發填志願,實習認識的老師,怕我回家太安逸會怠慢學習,建議我填其他縣市,所以我分發到人生地不熟的新竹。或許是我自不量力,那些離家的日子並不好受,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可是我並不後悔。
但是現在,我又開始了,開始矛盾。一方面,我很珍惜目前擁有的一切,這些平凡生活中不間斷的小小幸福;另一方面卻又開始不滿足於「不能盡用自己的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潛能未被開發,所學未能施展。學生時代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當一個好老師,以當一個好導師為目標。Google全球副總裁李開復曾說:「聽過的會忘記,看過的會記得,做過的才能真正掌握。」我有幸能在實習時認識一個很棒的老師,無論教學、指導孩子做人處事或與家長溝通都非常專業,對孩子發揮了很大的影響力。在他班上見習兩個禮拜,聽他分享他的帶班經驗,讓我受益良多。常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我並沒有多少實際演練的機會。因為身體的緣故,畢業後這些年來,我只當過一年的級任,還處在摸索適應的階段,就中斷結束了。
因為調回家鄉發病後,被醫生宣告是躁鬱症,告知我要盡量避免壓力和變動:
生活能安穩過就好,不要念研究所,能當科任就當科任。
而讓我擔心恐懼的是:
醫生(此處應將醫生更正為研究躁鬱症的資料,我的急躁馬虎致使用詞錯誤,在此為可能會造成的誤會道歉。對不起。2014/9/3)說這個病症發作的時間會一次比一次長、頻率會越來越高、強度會越來越強。
我想要是我下次再發病,很可能就不會再從醫院裡出來了。
而我生病其實都是家人在受罪,爸媽也基於保護我的立場,不希望我從事較有壓力的工作。
由於以上這些因素,我心裡很掙扎於究竟要勇於追求成長還是與現實妥協?
要不要擔任級任教學?
這會不會又是一次夸父追日、有勇無謀的行徑?
會不會又影響安危,讓我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經過仔細思量後,我想為了在乎的事冒險是值得的,我願意再冒一次險。
但有沒有任何辦法能將風險減到最小?
讓一次增加的壓力不要太多,使我能循序漸進地增加抗壓性、慢慢步入軌道?
我想最後就算天又不從人願的發病了,我相信以您的為人,也絕對不會對我落井下石。
因為就是敬佩您為人處事的種種,知道您為人正派又和善,我才膽敢提筆寫這封信給您。
相信您寶貴的意見會對我在下決定時有很大的幫助。
凌拂在《山童歲月》一書中寫道:「生命的正向,是祈願能在回溯中修正未來。」我也衷心期待能回到自己生命的方向,擁有正向的未來。
敬祝 身體健康 闔家平安
慢慢敬上 2007/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