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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引用《誰來定義「正常」?─邊界上的精神醫學》一文

陳述我對憂鬱症篩檢活動的看法


《誰來定義「正常」?─邊界上的精神醫學》口述│巫毓荃 整理│陳雨君

 

巫毓荃醫師

台大醫學系學士、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科技與社會組碩士、英國倫敦大學學院衛爾康醫學史研究中心博士候選人。現為耕莘醫院精神科醫師。

 

正常與異常的模糊界線

 

生物精神醫學作為目前精神醫學的主流,從十九世紀開始,它就想要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但至今尚未達成目的。精神科始終都無法像內外科疾病那樣,可以做出很明確的診斷。這種本質上的問題,難以被解決。

 

七○到八○年代,精神醫學面臨的挑戰與現在正好相反。當時人類學和心理學對它的質疑是:一個人從正常到異常應該是延續的,但精神醫學因為是醫學,是一種疾病的處理,就必須判定到底有沒有病。此外,他們也質疑精神醫學在正常和異常之間畫下的那條線是人為的,並沒有生物性的基礎存在。當時曾出現反精神醫學運動,認為精神醫學是種社會控制的手段,把正常社會無法接受的行為說成是一種病。

 

精神醫學一方面面臨各界的挑戰,另一方面又沒有在醫學裡得到一個確切的定位,使得它做出一個某種程度悖理的回應——因為別人批評它太武斷,它便乾脆武斷到底。精神醫學從頭開始嚴格定義每種疾病、用標準化的診斷準則去界定每種疾病,最後形塑了同樣的準則,就不再有個人詮釋的空間了。此時它創造出了一個更嚴格、更造作的範疇。

 

標準如何診斷差異?

 

這種精神疾病的診斷模式容易忽略人的不同的背景和病因,把擁有相同症狀的人都放到同一個模子裡。再者,這些主觀的症狀主要是透過病人的言語表達,醫生和病人的溝通必須建立在同一個語意學的架構下才能成立,也就是診斷準則要翻譯成全世界都可以通用的方式,這過程需要彼此的溝通磨合。像最近被診斷出憂鬱症的人越來越多,其實是因為醫生和病人的語言越來越一致。

 

事實上,在精神疾病的診斷上,常只需憑藉一些指標就可確立,醫生並沒有藉由檢查提供病患其原本不知的有關其身心狀態的病理,病人其實不用來看病也可以自己斷定。這與我們通常對疾病的想像和定義很不一樣,而且牽涉到太多因素,會把太多人的差異都放在同個定義中。這種內在運作的邏輯其實是有點荒謬的,也使得診斷可能會產生問題。

 

精神科醫生的病人通常很多,沒有時間跟病人詳談,我看的精神科醫師就是如此,通常醫生問候一下然後聽完我的陳述之後就開藥然後就結束看診了。短短的幾分鐘會診,我想醫生對我的了解不會多於我自己,何況那些判定的指標在我研讀疾病相關資料和用書後,我自己也可以斷定自己的症狀,醫生的功能似乎只剩下開藥。然而醫生短時間的聽病人陳述,並根據不見得科學的統計性診斷指標,就能準確決斷不同病人的問題所在嗎?依我實際被精神科醫師們診療的經驗,對此我深深存疑。

 

比較輕型的精神疾病(如憂鬱症),它的背景和原因就很複雜。許多人可能基於不同的病因而產生憂鬱症的症狀,再透過前面講的標準化問診模式而被診斷出憂鬱症,但這些人真的是憂鬱症嗎?或是真有一個可以很明確定義為憂鬱症的身心病態嗎?

 

通常被篩檢出來是憂鬱症或其他精神病的人們,多是被轉介到精神科去就診。但現今精神醫學以生物醫學為主流,以精神藥學為主要治療方式,所以去看精神科和吃藥幾乎等同於畫上等號。但被篩檢出來甚至是被醫生診判是憂鬱症的人,真的一定是憂鬱症嗎?就算真的有憂鬱症狀,就一定得靠吃有副作用的精神科藥物才能治癒嗎?

 

每個病人背後都有很多故事,可能是因為先生過世、離婚、或中年失業等各種原因而造成精神問題,就算開藥給他,也不見得會好起來,因為他本身的生活環境、條件根本沒有任何變化,他的情緒事實上並不容易好轉。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際遇,有些人在成長過程中不斷被家暴、或有很多不堪的經驗,直到他撐不住了來看醫生,除非醫生能與他建立起長期、深入的心理治療關係,或許可以陪他再一起成長一次,否則在門診那麼短的時間內,能幫忙也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憂鬱症的背景和原因很複雜,有時是純精神心理方面造成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只是投以藥物,治標不治本,更何況為了抑制症狀投以會影響腦部的精神科藥物,會帶來不小的副作用和對藥物的依賴性,在這種心病造成憂鬱的情況下就醫服藥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疾病形塑自我認同

 

精神醫學製造出很多診斷的名稱,以前人們會說這些名稱是社會控制的手段,但目前更多情況是很多人會接受這些名稱、並在此名稱下去扮演某些角色。有些病人的表現真的和這些診斷完全吻合,他的憂鬱症已經變成其自我認同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像最近的精神科門診中,憂鬱症患者有逐漸增加的趨勢,有些人可能將「我是一個憂鬱症患者」變成自我認同的一部分,當這個認同成為他認知很重要的一部分時,他從疾病意識所衍生出來自我認識、和他人的相處、社會角色的扮演,都會對他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

 

對某些憂鬱症認同者而言,他們認為憂鬱症是一種病,因此他的情緒無法被視為一般情緒來處理,而是需要專業的協助。他們會要求自己要被當成特殊病人來對待,而非放在一般的人際脈絡中。

 

以上所述是因為被篩檢出或被醫生診斷出有憂鬱症(或其他精神疾病)之後所產生的一大問題。就算不是真的憂鬱症,被篩檢或被醫生診斷是憂鬱症後,人們容易認同這個角色,並配合演出。以我自己為例,當我身體不適疲累無力時,我心裡會想因為我是躁鬱症現在在憂鬱中,誰叫我倒楣腦子出了問題,然後我會放縱自己,任自己沉浸在憂鬱的情緒中,不想試圖採取任何行動做些改變讓自己好轉。

 

情緒的低落誰都會有,一般人會採取行動讓自己覺得好些,可是被診斷是精神疾病的人很容易流於接受那個病態的角色,配合扮演,因為這麼做他本身就不用對自己的心理狀態和情緒波動負責,他可以完全將責任推給精神疾病。

 

因為,當你覺得自己的憂鬱、自己的不快樂全都是因為腦子的問題,全都可以靠藥物治療解決,那你就不會去認真思考到底問題出在哪,不會反省自己的內心所想、觀念認知、所作所為,你就不會修正自己、調整自己、修補和他人的關係,你找到藉口變得容易把問題全部推給醫生去解決,把掌管自己情緒的責任推托給疾病,把自己生命的主權拱手讓給他人。

 

基於以上種種想法,我反對憂鬱症篩檢的活動。

 

個人淺見:不如將此活動的經費用在團體心理治療

          或用於探視關懷病友與病友家屬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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